讓我的心和懦弱那頭離得比較遠-2007阿空加瓜獨攀 By 黃致豪

我拉開帳門,不管三七二十一爬了進去,還在睡夢中的速克達被驚醒,爬起身惶恐的看著我
"天啊,G,你還好吧?"這次攀登因為我用真名,大家都叫我G-致,省掉了豪。
"還活著"
"你的嘴唇怎麼在流血?你怎麼看起來一副半死的狀態?"
"不知道,大概就是半死吧"

2007年1月3日我踏上旅程,獨攀不是最初的目的,但是一個選項,在其他人簽證有問題的狀況下,我背著歐都納旗幟執行了這個選項。一開始結識的同伴有在青年旅館認識的德國空軍少尉,一板一眼有點無趣,但幫了個大忙的送了我十顆丹木斯,雖然最後只吃了一顆。
獨攀的好處是自由,想什麼時候走,走多快,都照自己意思。壞處是,晚上拉上了帳門,無數的寂寞分子就從門綘悄悄的湧了進來,充斥在每一個角落,呼吸會吸到,喝水時被它嗆到,連睡覺翻身時都會不小心壓到,聽到它發出”啪”一聲破碎的聲音。
三千三百公尺的第一營我和許多不同的人聊天,來自布宜諾斯艾利斯的律師六十歲了,攀登阿空加瓜一直是他一個心願,利用他一月的假期-每年的一月阿根廷所有法院,律師放假一個月,要離婚告官遺產訴訟?不好意思,請二月再來。熱情的西班牙人會的英文不到十句,還能很高興的跟我攀談著,”My House is Your House”他如是說著,叫我一定要去找他玩。最後和自稱速克達的美國青年聊了起來,正在騎機車環遊南美的他,從祕魯一路騎下來,隨性風格和我很相合,我們在基地營和空軍少尉再次相遇時,加入了烏拉圭的雙眼迷濛帥哥,為了省重量及時間及寂寞,成為了一起紮營煮食的獨行四人組。

4300公尺的基地營Plaza de Mulas也是個有趣的地方,首先駐警會發給你一個大白塑膠袋,是裝高地三個營地的大號用的。後來我在三個高地營的隱密石頭後看見充滿了排泄物,很令人難過。雖是別人的國家,但也是我們的地球,應該要一起保護的。高地營上大號時,先上到小塑膠袋裡,再丟到國家公園發的大塑膠袋中,雙層保護就不會臭了。基地營有啤酒、漢堡、網咖、電話,甚至還有藝廊。我對藝廊特別感興趣,走訪了這家兼營網咖的藝廊,老闆是個性格的中年人,留著一頭狂亂的長髮。我看了他的畫作後對他說頗有馬蒂斯的野獸派風格,他很高興有人知道馬蒂斯是什麼,馬上我就成了座上賓喝著當地的馬鐵茶。下山後他完成了另一幅大作品,我問他靈感是不是從梵古的Starry Night來的,當天馬上又得到免費網路無限使用的待遇。藝術家很有科技氣息的架了一個攝影機傳送阿空加瓜的即時影像,網址為
http://aconcaguanow.com/ 可以看到阿空加瓜現在的天氣狀況。
基地營的第二天,運補上高地第一營Camp Canada回來後聊天時,跟速克達提到了我是有贊助在爬七頂峰的,他聽了後若有所思的出去走了一圈,回來後非常興奮的告訴我
“G,你啟發了我的人生!”
“什麼?你領悟了什麼?大悲咒嗎?”
“我決定要騎機車爬七頂峰!我也要去找贊助”
我聽了不得不大表贊同,一樣喜歡機車的兩個人就很興奮的講了一整晚,仿佛機車贊助商已經迫不及待的想把大堆鈔票放在他眼前一樣,讓我幾乎也想加入騎機車爬七頂峰的行列。
在基地營運補加休息共待了三個晚上,出發往高地營前一天傍晚和在基地營工作的一些阿根廷人一起坐在藝術家的帳篷前喝著馬鐵看夕陽,看著已經看了五天的阿空加瓜山,和當地人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突然有種感覺浮上-我已經慢慢認識這座山了,我已經慢慢認識這裡的人了,我已經準備好了。

一月九日移至第一營4900公尺的Camp Canada後,我和空軍少尉和烏拉圭較速克達早了一天拔營在一月十日移至5400公尺的第二營Nido。原訂計劃是十一號休息,十二號天氣預報最好時攻頂。然而早上國家公園駐警傳來消息,只有十一號週四的天氣適合攻頂,週五週六天氣會極差。十號週三早上聽到這個消息的我們,決定當機立斷在週四先攻一次再說,於是打包煮食預備用輕量快速的攻法,三個人只帶一頂雙人帳及一個睡袋,把我的帳篷留給傍晚才會到的速克達,我的背包裡有睡袋,非常少量的糧食,及兩升半的從湖中取的水。在取水前有個老人告誡我那個湖的水不能直接飲用。我心想,我是台灣人耶,鎘米我們也在吃,輻射屋也在住,還有各式各樣的黑心食品,你說這個看起來這麼清澈的水我不能喝?算了吧。我是惟一取湖水生飲的人,其他兩人都融雪,剛出發時身體狀況很好,雖然水嘗起來有怪味,但也來不及換了。到了第三營Camp Berlin時,我已經變成勉力支撐了。搭好了營帳我們開始融雪,此時我身體已經相當不適了,加上狂風不息,爐頭的火不斷被吹熄,我雖然想把兩升半的怪水煮開殺菌,無奈風就是不配合,到最後只好放棄躺回帳內休息。空軍少尉和烏拉圭,只是一起走的人,不是隊友,也不會幫我燒水融雪的。獨攀就要有所有事情都要自己來的心理準備,別人不會幫你的。我試著要求烏拉圭”你能不能幫我燒點水?”,他說好,然後把一些雪丟到我的鍋子裡,把鍋子放到旁邊,就再也沒有看過那鍋子一眼了。
他們各自融完了自己的雪後於九點左右進帳休息,空軍少尉最大隻,佔了很大的位置,也搶了整個睡袋,我用很大件的羽毛衣把自己蓋住,烏拉圭在一旁發抖。三個人都得曲膝睡,風不停的把帳篷打我們臉上及頭上,天氣非常差。半夜十二點,好像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之後,我認為這種狀況下攻頂成功率不高,於是告知其他兩位我的決定,他們隨後也放棄了預訂的三點起床攻頂。天一亮七點我就起床逃回第二營,一晚之間不知消耗了多少體力。
逃回第二營的當天下午我再下至第一營將十天份的食物上移至第二營,經過十二號整天的準備及休息後,吃好睡好飲水充足的我們準備在十三號週六清晨四點起床。十二號臨睡前速克達唸唸有辭的嘀咕著
“因為我長得真可愛呀~”
“唔~所以呢?”已經是半睡眠狀態的我敷衍著
“所以明天我攻頂一定會成功呀~” 我心想著速克達你邏輯要重修,沒有作聲。
公園警察的氣象預報是錯誤的,週四的天氣是週四至週六中天氣最差的一天。清晨五點開始走的我和速克達及其他兩位美國人,落後三點出發的少尉及烏拉圭兩小時,不過我們並不擔心,一個半小時上升了五百公尺到達第三營,太陽已升過地平線,我也將羽毛衣脫了。之前聽取各方建議後穿著歐都納登山鞋,將雙重靴背在背包裡,日出後腳也不冷了,隨著高度的上升我們的速度逐漸變慢,上午九點來到傳統路線和波蘭冰河橫切的交界處,六千二百公尺,身上的背包感覺越來越重。其他人最多背了兩升的水,我則是3.5升水加雙重靴和冰爪及羽毛衣,想要留下一些東西然而過了6400公尺翻越稜線後有條可直接切回第二營的路線,因此很苦命的把這些東西都背到了6400米。再次確認天氣轉變的機會不太,也確認自己有足夠體力回到這裡後,卸下了大部份裝備藏在石頭下,僅留了1.5升水和一件歐都納羽毛背心和pile。腳步輕盈的再度上路,首先通過的是”風之脊”,因為此處接近主稜風極大,還好今天風不強,輕易通過。再來6450公尺處的”手指”提供了一些遮避,在”手指”底部撒了一泡尿,有點孫悟空翻不出如來佛手掌心的感覺。再上升一點就是惡名昭張的Canaleta-從6500米一路延伸至6900米的碎石坡,一般人難以捉到節奏的斜坡,對習慣攀岩又拿著兩支登山杖的我感覺還好。然而高度的威脅是不會消失的,隨著峰頂越來越接近,我不斷自問”狀況還好嗎?” “有沒有肺水腫?”“有沒有腦水腫?” 平衡感都還在,也沒有嘔吐,一起出發的兩名美國隊友登頂下來了
“加油!你只剩二十分鐘”
也不知是真是假。六千七百公尺處開始,大雪紛飛,沒問題,雪也是我的朋友。我把左腳放在右腳前面,右腳再放在左腳前面,重覆,重覆,一直到前方沒有更高的石頭可以踩了,右前方傳來一聲”Bravo! Congratulations!”我上前跟熱情的西班牙人來了個擁抱,2007年1月13日下午3:30分,我成功獨攀了南美洲,同時也是南半球最高峰阿空加瓜。
在峰頂留了四十幾分鐘,我開始往下走時,卻看見速克達出現在眼前,很驚訝他撐到這裡來,但峰頂的五個人全下撤了,他後面也沒人了,我心裡掙扎了一下,猶豫不決時,像羽翼那樣輕柔的悠揚樂聲在六千九百米的空中響起,樂聲如是唱著
我怎麼能夠 讓你孤獨的這樣走
我怎麼能夠 讓你無助的望著我
是歌,歌是”像我這樣的朋友”。
我決定陪他再上一次以免他自己一個人發生意外。雖說是獨攀才認識的,我也把他當成一個朋友了,如果他發生意外沒回來,我會很過意不去的。在大雪中我們拍了登頂照,心滿意足的一起下山了。九點太陽下山時,我們在第二營鑽進了暖暖的睡袋
“因為我們長得真可愛啊” 我嘀咕著
“所以呢?” 速克達從他的睡袋探出頭問著
“所以我們都攻頂成功了呀~”
“我的老天,G,你真是個邏輯天才!”我們大笑擊掌,嘴角上揚滿足的入睡,臨睡前我睜開惺忪的睡眼,恍惚間看到寂寞分子們悄悄的由帳門虛掩處溜了出去,轉瞬間不見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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